今晚月光好,在一旁“吃瓜”的傳達室?guī)煾嫡f,別再吵了,把我放在多么難得的鐘上!今晚月光好 ◎ 林。
有xx年,我從南方一個城市出差回來,我的一個合伙人的大哥跟我一起去旅游,他也要去北京做生意,我們買了同一趟火車的高鐵票,座位就在車站檢票口旁邊,我們看了看電子告示牌上寫著“xx 車”,“xx 車”的狀態(tài) xx 車就是我們要坐的車。
大哥忽然一拍腦袋,“對了!
忘了給你買點土特產(chǎn)帶回去!
”我還沒反應過來,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,再出現(xiàn)時,離“停止檢票”僅剩一分鐘,我扶著兩只大箱子,一只他的,一只我的,急得滿頭汗;
大哥也滿頭汗,只見他倆胳膊上挎著兩籃桃,說是籃,更像筐,籃子上貼著紅紙,上書“至尊水蜜桃”。
“快跑!
”大哥看我一眼,看告示牌一眼,他沒有給我筐的意思,我自覺箱子比筐還容易控制,我們極具默契地拖箱帶筐踉蹌狂奔,勇闖閘機。
大哥從褲兜中掏出的剎那,摔碎了手機屏,而兩筐桃差點卡在閘機處不可自拔。
一番狼狽后,我們終于抵達列車前。
時間緊急,我們壓根沒按照車票上的車廂數(shù)字上車,而是先上車,等車開了,再每人一籃桃,不,是一筐桃,每人一只大箱子,一步一步挪到正確的車廂和座位上,挪得不多,也就八節(jié)車廂吧。
待安座,我剛松下的氣又提起來,桃籃放不進頭頂?shù)男欣顧?,擱在過道中,又擋著行人的腳步。
唯一的辦法是放在腳下,兩腳懸空,兩腿屈著,四個小時的車程,我一直在想,怎么把桃分給周圍的乘客吃,或者送給乘務員?
或者干脆留給下一站的乘客?
大哥沒有給我棄桃而去的機會,他形容了水蜜桃的美味,想象出他將帶一籃桃進京訪老友,老友見到桃時欣喜的表情,以及對方能接收到的千里送桃之誠意。
大哥還提醒我,“我跟你們單位那誰誰說了,你明天上班給他帶幾個桃去,特產(chǎn)!
”
四小時后,我們到達北京南站。
人山人海,打車處,隊伍長到繞成幾重回字,我只能坐地鐵回家?;蝿拥能噹铮覍掖螠蕚浒涯腔@桃默默擱在某個角落,下車后,我走,桃不走。
但想到單位的某同事已經(jīng)得到消息我要帶桃上班就妥協(xié)了,再一想,我辛苦四個小時,蜷著腿,抬著腳,把桃從遙遠的南方拎到北京,現(xiàn)在扔掉它,是不是前功盡棄了?
地鐵顛簸,人擠著人,我恨不得把桃籃頂在腦袋上,換乘,再換乘,一小時后,我出地鐵,新的磨難開始了。
要過天橋,上天橋八十一級臺階,下天橋同樣。
拎著箱子,挎著桃籃,我艱難前進,紅紙已在旅途中被擠脫,我臉上的粉因疲憊,也脫得差不多了。
我打了一輛車,原本下天橋我可以步行回家,帶著桃,我沒信心。
我家住在六樓,這是一個尷尬的樓層數(shù),一些六層建筑有電梯,一些沒有,我們沒有。
當我再爬完幾百級臺階,終于站在家門口時,我深深吸一口氣。
“哐當!
”“哐嘰!
”門和桃,一個關上,一個落地,我真想扔了這份重禮,上一次有此念頭,還是在天橋上彎著腰喘氣時。
我的腰是直不起來了。
我盯著桃,還沒緩過勁,電話鈴聲響,大哥的聲音傳來,“到家沒?
我到我朋友這了,怎么樣?
桃味道不錯吧?
我朋友也說好!
”
“謝謝,謝謝!
我剛進門。
”反正腰還彎著,我索性多點幾個致謝的頭,我沒說出的話是,謝謝,送的禮物很好,下次請不要送了。
我坐在玄關處的小板凳上,想起了上一次收到重禮是什么時候,在某學院培訓時。
確切地說,不是我,是與我同屋的室友收到的。
那時,我們還年輕。
室友正當妙齡,追求者眾。
長達半個月的異地培訓中,恰逢她生日,她的一位追求者送來生日禮物。
宿舍管得嚴,快遞不能送上門,我接到室友求助電話,下樓一看,瞬間石化。
那么大的包裝箱,總有一立方米吧。
我試試重量,我們倆弱女子絕對不可能將它抬上沒有電梯的四樓。
繼續(xù)打求助電話,倆男生如約而至。
送進宿舍,大家都興奮地搓搓手,如此重禮,究竟是啥呢?
室友收到的生日禮物竟是一座鐘。
且不說,送鐘是否符合送禮的道德準則,也不說追求一個女孩,鐘是否能準確表達心意,也許對方認為我將是你的終點呢?
單說這禮物準點報時的功能,人散后,只剩我和室友兩人在房間,白天還好,夜深人靜,逢半點,它敲一下,逢整點,幾點它敲幾下。
說實話,除了愛叫,除了不吉利,這座鐘顏值尚可,做工精細,木頭雕的小鳥惟妙惟肖,涂著金粉的三根針,時針、分針、秒針,盡顯華貴;
可是,這些和睡眠相比,又算得了什么呢?
鐘敲六下,我起床了,一歪頭,發(fā)現(xiàn)室友坐著,她起得比我更早。
她盯著鐘,她的表情告訴我,昨天是她最難忘的生日,這是她最難忘的生日禮物。
我輕輕問了一句,鐘這么重,到時候,你怎么帶回家?
室友猛抬頭,深深看我一眼,“帶?
”“是啊,再過幾天,培訓就結束了。
”我提醒她。
“事不宜遲”,室友馬上穿衣服起床,我以為她要打包、發(fā)快遞,她蹬上拖鞋,鳥窩似的一頭亂發(fā),全無淑女風范,她更像個念念有詞的巫女,“今天就得扔掉,就得扔掉。
”
我用理智按住了室友,小鳥又跳了幾次,三根金針又運作了一段時間,日上三竿,昨天幫我們抬上重禮的兩位男生,今天又幫我們抬了下去。
壞消息是,室友執(zhí)意要扔,為表示感謝,還請倆壯勞力和我一頓大餐,真真是勞民傷財;
好消息是,在大堂,為扔哪兒、扔了算不算糟蹋心意、算不算浪費,我們發(fā)生了爭執(zhí),而在一旁“吃瓜”的傳達室大爺說,別吵吵了,放我這,多稀罕的一座鐘啊!
哎,他本將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照溝渠。有鐘在前,有桃在后,那天,我坐在小板凳上,痛定思痛,將心比心,發(fā)誓絕不會給人送重禮。
此后,每當出差去某地,有熱心的接待方或朋友,說帶點特產(chǎn)吧,我都主動表示,早在淘寶看好了你們這老字號的旗艦店,買了很多,直接送到家,還能分給身邊人。
我最害怕的是開會,會議完,一人送一袋書,尤其是畫冊,銅版紙印刷,一本抵普通書的二十本。我最驚訝的是曾收到過一尊雕像。
某人不聲不響,合作完項目后,送我一份紀念品。
我在發(fā)表言論時,他們抓拍了一張照片,為了給我驚喜,找店家按圖做了個擺件。
照片一言難盡,凡人都不可能360度無死角,雕像倒是百分百呈現(xiàn)了照片中扭曲的我,再配上金屬底座。
我在離開酒店時拿到它,我在去火車站的路上拆開它,我對著“我”發(fā)呆,我甚至舉不起“我”,我要是扔了“我”,“我”就會淪落到垃圾站,有無數(shù)雙腳踐踏在“我”的臉上。
一時間,我對著這份重禮哭笑不得,一邊發(fā)消息感謝對方的盛情、有心,一邊居然懷念起那籃桃,起碼它只是一籃桃……